新闻中心News

AG体育白塔若有光

2023-12-26 14:40:33
浏览次数:
返回列表

  AG体育朝鲜族导演张律,电影人物习惯漂来荡去。《白塔之光》看完后,下意识翻找去年《福冈》看完后所做的微记,发现有“尹东柱的诗VS《金瓶梅》、福冈小酒馆VS韩国小书店”之类的意象碰撞。中日韩三国元素奇妙交叠,中国导演中大概也就是他了。当然是借电影人物频繁的游走与相遇。漫游式的电影说迷人也迷人,就是容易恍兮惚兮,我已经是一出影院就飞快在记,也只留下这“浮光掠影,悠然会心”的刹那点滴。

  张律今年这部《白塔之光》,人物的地理位移范围,缩短了许多。彼此的关系也稳定深入许多。让我探究兴趣大增,还有个原因是,它拍的是我所生活的北京。白塔、广济寺、鲁博、五四大街、平安大街……远一些的望京SOHO、再远一些的北戴河。从心理感觉上,这都是想去就可以去到的地方。尤其那座反复出现的白塔,每年我都会习惯性打卡去到那里,也串一串周边胡同。

  片子以“白塔之光”命名,自然想先说说片中这座白塔。电影让男主人公就住在白塔旁胡同,感觉就像擦着白塔寺墙根住着。但并没有让他有意识靠近它,我指的是,像我,或者许多外来游客一样,从正门入,立于塔下,然后,对着白塔里里外外,探究它的意味与历史来去。一个人也罢,带着同伴也罢,男主人公只是反反复复,从其旁经过,或者在不同场景的谈话聊天中,不经意,视线中出现白塔。白塔在片中有所谓的正拍、仰拍与斜拍,或隔着玻璃天顶拍的姿态,但总归是隔着寺院墙看到的。很显然,白塔是他每日离家回家,必然看见,但不会刻意造访的地方。这一点,倒凸显白塔作为北京生活要件的日常性。所谓的熟视无睹,经常针对的是这类存在,都知道它在那里,也知道它在了好多年,但不会往底探究。尽管,这并没有减损它自带的安静与神秘。

  这种也许可以往深探一下或者谈论一下的城市存在,还包括片中的美食。电影赋予男主人公一个“孤独美食家”的名号,靠写美食公号消磨中年后的余生。说消磨而非维持生计,是因为他还外租了母亲留下的一间房给北漂男,生活状态上尚不窘迫。但坦率说,看银幕上辛柏青这张平静、小心、人畜无害、低欲望的脸,其实很难让人将他与一个吃货联在一起,片子也同样没有透过他的吃,让观众感受一座城市美食的活色生香。这一点,对比一下同名日剧中的五郎就再明显不过。五郎可是十足的美食控,拍一集就带货一种美食。辛柏青的这个“孤独的美食家”头衔,估计也是打五郎那儿来的,但他到底吃过几家又写了怎样诱人的美食文章呢?开头他倒是坐在一家店里吃饭来着,小店就在胡同口,挂着个“胖子卤煮”的招牌。但你看那环境,品一下他埋头就餐时一碗一蒜的寒简,分明就只取了“孤独的美食家”前两个字眼。紧接着来了他的摄影师搭挡AG体育,一个个性摔摔打打的北漂姑娘。她也直接只拍片不取食——一句话,不喜欢这一口儿。公事办完,便立马要美食家请她进一家酒吧喝一通。新换的地儿面积不大,人气儿、氛围全不一样。但,同样的,撑这场戏的不是杯盘入口的那些,而是言语的你来我去。电影人物一相遇,就不停嘴地明说暗说AG体育,张律电影在很多地方和韩国的洪尚秀有一拼。

  很多信息也是靠语言透漏出来的。比如姐夫就说,主人公的美食公号还是很有影响力,身边很多人天天追着它挨家吃店。但这文字究竟是怎样的成色呢?我下意识猜想,不会是五郎那类人写出的那种——如果五郎也能提笔的话。美食文章可以是直接扣着美食本身,但也有环绕着美食意象纷飞那种。美食家之前做过诗人,他的文字如果勾人,那一定是在上面附着了记忆、情感什么的。撩人处,全在于别有会心,是文字里的深夜食堂。也是冬夜里,一个旅人的心理慰藉。

  美食如果代表了一种生活之实,张律的不用实镜支撑,也说明,他的用心并不在这里。事实上,任何一个北京观众,想从这部不难判断出地标点的电影中,寻找北京味儿的火热生活图景,并指认出“这就是我们的城市”,眼里所见大抵会和心理预期有落差。秋不是落叶金黄落了一地的灿然之秋;夜,也并不是人群熙攘、车流不息的都市之夜。一种把所有浓烈情绪都挤出去的色调,让银幕上这座城市,也附上了漫游漂泊者心境中的清疏与透明,透明中又带着些隔,就像你站在真实生活旋涡边上旁观的感觉。说到底,它应该是张律的印象北京。当然,也不排除有观众看到街头那些下棋人、餐厅里老同学聚会中,你来我去的北京式互怼,觉得很会心。但以我的角度看,深夜棋摊那场戏,热闹其实是下棋人的,美食家与他的摄影搭挡,仍是打从旁边经过的角色。女孩看棋比他还多投入一些,还恶作剧地逼他共演了一出掰扯不清的父女戏。而那个悲喜同欢的同学聚会——这属于年纪越大越不能掺和的那种,身处饭局的他,几乎不怎么向外抖落自己的情况。话赶话,才道出也离婚了的事实,只能自嘲为会咬狗的人。喝高的女同学醉意里透出悲声,他的关切又是,起身走到厨房间,问她的弟弟:你姐姐情况怎样了?弟弟逗他说:你就坐她旁边,还问我。

  白塔、美食、坐在身边哭着的昔日女同学,所有现实生活中出现的事物与人,主人公估计都是这么姿态迂回吧?这倒让他和摄影师搭挡的关系,在恋人与父女情的切换中不那么突兀。男人之所以前面三段情感都折,前妻有一句:你总是这么“客气”。一个人为什么客气呢?不就是想拉开与周遭一切的距离吗?北京话中,“客气”就是生分。但对于有诗人般易感的心的人,客气未尝不是契诃夫戏剧人物式的“我害怕生活”的敏感与懦怯。维持了这份“客气”,在与北漂摄影师的相处中,做恋人还是做父女,便成了后者的内心戏与行动戏。孤儿出身的她,下意识在这座城市里寻找一段恋情失败后的情感替代。在情感的漫游这个意义上,他们是天涯同路人。

  对外人可以客气的两不相挨,但和在这座城市里养育了自己,后又远离,独自居住的父亲呢?大概成年人都难做到决绝。所以去北戴河300公里的往返中,我们终于看到这对父子远远近近的牵联。父亲的电话是给母亲扫墓后,写在姐夫递过来的纸条上的。时隔几十年的寻父之路,上门就摸到钥匙,推门就能入,也在在暗示AG体育,父亲对家庭成员的关注,多少年从没断过。希望他来。也尊重他以自己的方式。

  于是这间陈设简单的小屋,物件便成了父子隔着空气对话的语言。儿子将小桌上的相册反扣,父亲回来再将它正过来。盆里种的太平树,父亲手往树根一摸,就知道儿子来过。

  至此,银幕上这对父子,虽然并没有面对面相见。但是,在儿子的远望中,那个正午阳光下,仰首看天,操作手上风筝的父亲,和不远处的海一起,已经汇成心底的风景。老父海边放风筝的场景,在电影中出现几次,我每次看,都觉得如印象画一般:海面被日光晃着,成一片虚幻不动之蓝。是画就走不近,但它又真切地在那里。而这样的父亲,又好像同时可以和儿子面对面坐着,复盘那件造成一家人聚散离合的糟心事。邀父亲一起共舞,和友人看一场上官云珠电影——竟然就是在小西天影院二层小厅,令我心脏小跳了两下——这一切的真与幻中,都有向父亲靠近的努力。

  隔开他们的,是多年前发生在父亲身上那件事的真相。而在最需要撕巴真相的时候,不和别人撕,这点上,张律《白塔之光》里的人,明显和曹保平人物不同。一个是动态的、张力十足,一个安忍至存在感为无。脆弱又想保持尊严之人,大抵会是这么种后撤的活法,但想明白他们自己的思虑权衡,又有那么些碎碎的感动。可能我也不是一个容易激烈的人,便也能入到这个片子的人物心境当中。这世界幻影迁流,也许后者体会得更多。所以我始终能感到在漫游者行走的这座城市中,有一些暗物质,在不同人事间悠来荡去。

  就说父亲手上的风筝。哪里不可以放风筝,非要把家安在北戴河这边放风筝?这个信息传递链中,女摄影师做了中间信使。她不顾儿子反对,兀自走向放风筝的父亲。在他们彼此客气的沙滩对话中,父亲说的是:孩子小时候,他带他来这儿,结果孩子没来由地说:这是我的家。

  从不愿提起父亲的姐姐,来弟弟蜗居的小屋,某一刻也提起了父亲。原来她恨他的理由是:出事前他要是没有那么好,我也就不那么恨他了。成年的弟弟此时说:姐,我想抱抱你。就那样从侧面抱了下。那一刻,在儿子号称白墙白床白瓷砖像医院的这间屋子里,同样能看到一棵长势不错的太平树。

  到了美食家去探望患癌的前妻,二人面对,依旧客气。离开时前妻的后任送出门,两个男人还是客气。但是电影到此,我们又会感谢张律,在电影中诠释了那么“复杂”多样的“客气”。客气中含不客气,前任主动向现任要求,你教韩语,能不能说一句韩语听听。对方脱口说了个词:爱。又追了几步说,尔语也有这个发音的词,意思是:傻子。

  前诗人没有接话,但体会他出得医院的心绪,应该是漫天雪飞的苍茫。再入胡同,白塔又一次出现。他突然有个动作,是掉转身来,倒着走。让人想到前面某个早晨,他从公园经过,不小心撞着个倒着走的晨练老人,对方觉得他气色差,叫他倒着走,有精神气。

  如果我们把话语也当作物质,话语也便是这座城市暗物质的一种,远远近近漂浮着,不定在某一刻,就将一颗灵魂接起。

  所以影片最后,雪还是在下,白茫茫的屋顶阳台,同一张椅子,儿子坐下,之后幻化成父亲。同样亦真亦幻的人生情境,但能感觉,椅子上的人的心神是稳的。且不用回头不用看,白塔就在一侧,静静挺立。不管你朝不朝拜,在不在意它的来历。

  白塔若有光,一切皆因为,它是比人活得悠久的事物。“建筑物见证着人类的演变,安静地和其他昙花一现的事物形成对比。”诗人一般的建筑学家约翰·罗斯金,总是不吝言辞对那些古老建筑的遗存加以赞美,创造性地构建它们与人类情感意志品德的双向勾联。借着他的《记忆之灯》回想电影里的白塔,那些围绕着它的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存在:美食、风筝、空中飘过的言语、上官云珠电影、食指的诗,以及摄影师在孤儿院带孩子一起唱的学堂乐歌《秋柳》,好像也是这座城市给予它的语言与生命的馈赠,正是这些,让它在岁月的迁延中,更添神秘与庄严,洁白与莹润。

搜索